他离开皇城,凭着直觉朝家里走去。走着走着,忽然听到声呼喊:“良元兄,你怎在这里?”
李善德扭头看,在街口站着两个青袍男子。个细眼宽颐,面孔浑圆有如枚肉铜镜,还有个瘦肖中年人,八字眉头倒撇,看上去总是副忧心忡忡面相。
这两个都是熟人。胖胖那个叫韩承,在刑部比部司任主事,因为家里排行十四,大家都叫他韩十四;瘦那个叫杜甫,如今……李善德只知道他诗文不错,得过圣人青睐,直在京待选,别倒不太清楚。
韩承见面,热情地要拽李善德起去吃酒,说杜
移文至司农寺。司农寺实在传无可传,只好往下压,硬塞到上林署。
李善德虽然老实忠厚,可毕竟在官场呆几十年,到这会儿,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被坑。
谁让他恰好在这天告假去看房,众人圆议,把不在场人给公推出来。刘署令为哄他接下这枚烫手梨子,先用酒菜引他入彀灌醉,然后故意把“鲜”贴黄成“煎”,反正只要没钤大印,李善德就算事后发现,也说不清楚。
想明白此节,李善德手脚不由得阵抽搐,软软跌坐在阁架库地板上。恍惚中,他感觉自己呆在个狭窄漆黑井底,浑身被冰凉井水浸泡。他抬起头,看到那座还未住进去宅子在井口慢慢崩塌,伴随着片片桂花落入井中,很快把井口光亮堵得丝不见……
……他再度醒来时,已是二月四日早上。昨晚皇城已经关闭,无法进出。李善德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,自己是怎回到上林署宿直间,又是何时睡着。他心存侥幸地摸摸枕边,敕牒还在,可惜上面“荔枝鲜”三字也在。
看来昨天并不是个噩梦。他失望地揉揉眼睛,觉得浑身软绵绵,毫无力气。明媚日光从窗牖空隙洒进来,却不能带来哪怕点点振奋。
对于个已提前判死刑人,这些景致都毫无意义。二十八年谨小慎微,只是次不经意,便陷入万劫不复。夫人孩子随他在长安过这多年苦日子,好不容易要有宅可居,却又要倾覆到水中,想到这里,李善德心中阵抽痛,抽痛之后,则是无边绝望。
区区个从九品下上林署监事,能做什?
他失魂落魄地呆到午后,终于还是起身,把头发简单地梳拢下,摇摇摆摆地走出上林署。很多同僚都看到他,可没人凑过来,只是远远窃窃私语,如同看个死囚犯。
李善德也不想理睬他们,昨天若不是那些人起哄,自己也不会那轻易被骗入彀中。他现在不想去揣测这些蝇营狗苟心思,只想回家跟家人在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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