瘫痪后悄悄地学写作,母亲知道,跟说,她年轻时理想也是写作。这样说时,见她脸上笑与姥姥当年模样,也是那样惭愧地张望四周,看窗上夕阳,看院中老海棠树。但老海棠树已经枯死,枝干上爬满豆蔓,开着单薄豆花。
母亲说,她中学时作文总是被老师当做范文给全班同学朗读。母亲说,班上还有个作文写得好,是个男同学。“前些天咱们看那个电影,编剧可能就是他。”“可能?为什?”“反正那编剧姓名跟他字不差。”有天家里来个客人,偏巧认识那个编剧,母亲便细细询问:性别、年龄、民族,都对;身材相貌也不与当年那个少年可能发展相悖。母亲就又急慌慌地问:“他老家呢,是不是涿州?”这回客人含笑摇头。母亲说:“那您有机会给问问……”喊起来:“问什问!”母亲意思是想给找个老师,意思是滚他妈什老师吧!——那时刚坐进轮椅,副受压迫者病态心理。
有年作协开会,从“与会作家名录”上知道那个人籍贯:河北涿州。其时母亲已经去世。忽然个念头撞进心里:母亲单是想给找个老师吗?
母亲漂亮,且天性浪漫,那声枪响之后她很多梦想都随之消散。然而那枪声却直都不消散。“文化g,m”如火如荼之时,有天去找她,办公室里只她个人在埋头扒拉算盘。“怎就您个?”“都去造反。”“不让您去?”“别瞎说,是自己要干。有人抓g,m,也得有人促生产呀?”很久以后才听懂,这是那声枪响磨砺出明智——凭母亲出身,万勿沾惹政治才是平安之策。那天跟母亲说要走,大串联去。“去哪儿?”“全国,管他哪儿。”满腔豪情满怀诗意。母亲给十五块钱——十块整针线给缝在内衣上,五块零钱(个两元、两个元和十张角)分放在外衣几个衣兜里。“那就走,”说。母亲抓住,看着眼睛:“有些事,是说咱自己家里事,懂吗?不定要跟别人说。”点点头,豪情和诗意消散大半。母亲仍不放手:“记住,跟谁也别说,跟你最要好同学也别说。倒不是要隐瞒什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是没那个必要……”
又过很多年,有人从老家带来份县志,上面竟有几篇对姥爷颂扬文字,使那空白人形有点儿确定形象。文中说到他抗日功劳,说到他教育成就,余者不提。那时姥姥和母亲早都不在人间,奶奶和父亲也已去世。那时,大舅从几十年杳无音信之中忽然回来,头白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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