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太少太少，几乎是，没有被赞美过，所以他记得每句赞美。第二天，谵妄继续，他又说起二十七年前为他在哈佛举办画展
巫鸿和凯里先生。那是他平生头
次个人展览，也是他唯次出席他画展酒会。那位不知其名“女哲学教授”，或许是二〇〇二年他在纽约公园大道亚洲协会巡回展遇到观者吧。
《晴风》，木心转印画，九九九年
止
喘息，他视线移开天花板，缓缓转过头，看定
，用肯定、熟悉倔犟，哑着喉咙说：
从水彩画讲，这些画实在是世界第。
然后他盯着，等待回应——罪过！那瞬又想发笑：儿时弄堂小孩才会比什
什“世界第”。月底，桐乡公证处来人。们摇起床头，扶他靠枕坐好，他右手被塞进圆珠笔，在式几份打印遗嘱上签字，签完，缓缓转动目光，巡看众人。
和们混在起。
不要写。你们写不好。
在文学馆墙面贴上他暮年这句话（随即想起已应他生前请求，正在写他）。他当然渴望被看、被识赏、被纪念。“你们写不好”，便缘自渴望：有哪位艺术家不是这样？几十年来，无奈何地瞧着这个横竖不肯满意人……回乌镇后，他听说自己渐渐有祖国读者，在本子里自言自语地写道：
年轻人，们唱歌跳舞吧。
他不唱歌、不跳舞，也不见人。除几个朋友（他只好称们为朋友），很少有人看过他小画，在画中，木心，如他自己喜爱形容，像个精灵，在满纸水渍中手舞足蹈。他说尼采没喝够酒，调弄水渍便是他酒神精神？在死床谵妄中，他又几次说起尼采。坐在床边，记录着……忽然，他静静地、清楚地说起他画。那是末次听他谈起绘画：
四年多过去，再没翻看这本令人伤心笔记。但记得他这句话，记得当时想发笑。现在为结束这篇长文，翻出来，发现跟在“世界第”那句话之后，还有被完全忘记行字：
这也留给你，定场所，为之申冤。
二〇六年元月五日至五月日
写于北京、伦敦、纽约、乌镇
“定场所，为之申冤。”——
……水彩画。
仰面看着医院天花板，他喃喃地说，用这个再平实不过词，时在二〇年十月十七日，他被送医第三天。
有种话不能自己说，旁人也不能说……是非常好话。
在连串昏话中，这是相对清醒片刻。他似乎知道在身旁，但不看。
大都会艺术馆有位女哲学教授看画说：世界第……自己讲，谁相信？自己讲自己好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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