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更是堆满书柜古玩，打地上到屋顶。纸窗帘也不卷，好暗。香莲
心嘣嘣跳，只见佟忍安手指着柜子叫她看。柜子上端端正正放
个宋瓷白釉小碟儿，碟上反扣着个小白碗儿。佟忍安叫香莲翻开碗看。香莲不知公公耍嘛戏法，心里揪得紧紧，上手翻拿开碗！咦呀！小白碟上放着对小小红缎鞋，通素无花，深暗又鲜，陈旧紫檀木头底子，弯得赛小红浪头，又分明静静停在白碟上。鞋头吐出个古铜小钩，向上卷半个小圆，说不出清秀古雅精整沉静大方庄重超逸幽闲。活活，又赛件古董。无论嘛花哨鞋都会给这股沉静
层，紧层，严层，愈钻反而愈来劲愈有趣愈有学问。在它下边受制，在它上边制它。她真不知潘妈肚子里还有多少东西，也许辈子也学不尽，可香莲是个会用心女子，非但用心还尽心，样样牢牢学到手。
虽然她脚天生质嫩，骨头没硬死，但毕竟成人，小脚成形，要赛泥人张手中胶泥可不成。强弓起来脚，沾地就疼，赛要断开，真好比重受当年初裹罪。她不怕！有罪挨着，疼就强忍，硬裹硬来硬踩硬走，硬拿自己干。白金宝眼尖，看出来，就骂她：“臭蹄子，裹烂
，还不是只死耗子！”她只装没听见。这话赛刀子，她死往肚里咽。只想天，拿出双盖世绝伦小脚，把这佟家全踩在脚底下，就不知她命里，叫不叫她吐出这口恶气。她叫自己命差点制死呵！
这日，她抱着莲心在廊子上晒太阳，佟忍安站在门口揪鼻子毛，使劲，扭脸，远远眼就盯上香莲脚。佟忍安何等眼力，立时看出她脚大变模样，神气全出来。佟忍安走过来只说句：“后晌，你来
屋趟。”转身便走。
她打进佟家门，头次进公公屋，也很少见别人进去过。这屋子明两暗，满屋书画古董，股子潮味儿、书味儿、樟木味儿、陈茶味儿、霉味儿，浓得噎人。她进来就想出去换口气，忽见佟忍安眼正落在她脚上。这目光赛只手，把紧紧抓住她脚，动不得。佟忍安忽问：
“谁帮你捯饬这脚？”
“自己。”
“不对，是潘妈。”佟忍安说。
“没有。自己。”香莲不知佟忍安意思，怕牵扯潘妈，咬住这句话说。
“你要有这能耐，上次赛脚也败不下来……”佟忍安眼瞧别处，不知琢磨嘛，自个儿对自个儿说，“唉！这老婆子！再收拾好这双脚，更没你份啦……”他起身走进东边内室，招手叫香莲跟进去。
香莲心怕起来。不知公公是不是要玩她脚。反过来又想，反正这双脚，谁玩儿不是玩儿，祸福难猜，祸福样，进去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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