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写什?”
“你刚才不是同意吗?”
“同意什?”
焉识虚汗都上来。对于大卫,他陆焉识不止是壮丁,还是枪杆子。他正在给他压子弹,不知要去放谁黑枪呢。
“侬这个人,太滑头!”大卫哈哈大笑。
下面话说出来。他等嗓子刺痒压下去又说:“顺便说下,以后请阁下别再搞这种破坏。到头来破坏就是陆某人格。”
“人格也是相对。资产阶级觉得你人格完美,无产阶级未必会买账分毫。”
焉识掏出手绢,对着它咳两声。肺上窟窿又出现新创面,丝疼掺两丝痒。他想面前这个人快走吧,他至少可以痛快地咳嗽几声。可大卫·韦演说起来没完,眼神像在合唱队里唱圣歌,鼻子和额头像出炉面包,刚刷层油。
焉识渐渐地沉默。他不想和大卫再争什。像大卫这样理解世界,倒也简单:要无产阶级,要资产阶级。就像焉识二十岁时理解世界那样,切分野无非是知与无知。知,产生文明;无知,保持野蛮。
“……这就是最好时候!”大卫结论性地说。他长衫破旧,疲沓地垂挂在他上耸肩膀上。围巾被虫蛀洞眼在焉识角度都能看得见。都饿成这样,火气还下不去。
原来他说“最好时候”,是焉识向凌博士放黑枪最好时候。他怎能让大卫这样人明白,他做什事,写什文章,都是出于他自己道德审美。或者说出于种道德趣味。各人有各人趣味,不符合他趣味,他就会觉得不适,或者恶心。对,就是恶心。凌博士跟他观点不同,他们辩争得怎样激烈,那不妨碍他尊重凌博士趣味。旦要他陆焉识以大卫形式去反对凌博士,他道德趣味就被违反,恶心就来。
焉识模棱两可地说他会考虑大卫建议。他托词是刚坐教务主任交椅,工作还没有摸熟,等熟悉再说。大卫用手指头点着他,笑呵呵。意思焉识明白,是点破他滑头。随大卫怎想吧,假如他必须耍滑头才能保住自己道德趣味,那就让大卫认为他滑头好。
焉识那篇讽刺文章影响很大,不少左倾作家渐渐跟上来,用类似反讽笔调写z.府和黑帮暗地勾结,贪占房产、仓库、厂房、机器事。有个剧社演出在焉识文章
焉识错过大卫前半句话,心想他别把那个茶杯碰到地板上,如今茶杯碎就算,茶叶却很贵。
“你同意吧?”
“嗯。”
焉识满怀希望,只要自己“嗯”,不接着唱反调,大卫就会告辞。
“那你今晚就写出来。明天就给你拿到编辑部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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