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是刘署令、韩十四还是杜甫,所有人都认为新鲜荔枝太易变质,不可能运到长安。这个结论没错,但太含糊,没有人能给出个详尽回答。事实上,当李善德严肃地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,才发现它复杂得惊人。
什品种荔枝更耐变质?何时采摘为宜?用飞骑转运,至少要多快速度?与荔枝重量有何关系?飞骑是用稳定性更好蜀马滇马?还是用速度更快云中马、河套马?是走梅关古道入江西?还是走西京古道入湖南?是顺江上溯至鄂州,还是直上汴州?倘若水陆交替,路线如何设计最能发挥运力?每条路,在荔枝腐坏前最远可以抵达何处?
从荔枝品种到储存方式,从转运载具到转运路线,从气候水文到驿站调度,无数变量彼此交错,衍生出恒河沙般组合可能。李善德在途中就意识到,这件事要搞明白,纸面无用,必须要做次试验才能廓清。
单就试验原理来说
从水缸里捞出荔枝。只见个个鳞斑突起,艳红如球,确实是熟得差不多。他们从腰间取出叠方纸,把荔枝个个糊住,然后放入坛中。
阿僮忽然发现,马匹动起来,那坛子里会有咣当咣当水声。她大惊,赶紧对李善德道:“荔枝泡在水里超过日,就会烂。”李善德微笑道:“不妨事,不妨事,这是特制双层瓮,外层与里层之间灌满水,可以保持水气。”
他笑得自然,心里却有点疼。这双层瓮造价可不低,个得贯三百几钱,广州城里没有,只有胡人船上才有。
“城人你到底要做什?”阿僮不太明白。
李善德摆摆手,示意等会儿再说。等到骑手们都装完,他冲老胡商颌首。苏谅走到骑手们面前,手势轻压,沉声道:“出发!”
四个骑手拨转马头,各自带着两个坛子以冲锋速度朝着北方疾驰。时间尘土飞扬,马蹄声乱。待得尘埃重新落回到地面之后,马队已变成远处四个黑影。过不多时,黑影们似乎分散开来,奔向不同方向。
李善德望着消失黑影们,眼神就像个穷途末路赌徒,紧盯着枚高高抛起尚未落地骰子。
“子美啊,如你所愿,在此拼死搏。”他喃喃道。
在李善德五十多年人生里,直是跟数字打交道。及第是明算科,入仕后每日接触都是账册、仓簿、上计、手实……他不懂官场之术,不谙修辞之道,他这生熟悉只有数字,也只信任数字,当危机降临时,他唯所能依靠,亦只有数字。
从京城到岭南漫长旅途中,李善德除记录沿途里程之外,直在用算学思考件事:“荔枝转运极限在哪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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