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僮又道:“你帮侍弄下午荔枝树,很喜欢。有什问题,问吧!”说完她斜靠在柱子旁,意态慵懒。屋头不知何处蹿来只花狸,在她怀里打滚。李善德掏出簿子和纸笔:“有几桩关于荔枝物性,想请教姑娘。”阿僮撸着花狸,抿嘴笑起来:“先说好啊,这果子早被经略府包下啦,不外卖。”
“这差事,是替圣人办。”
“圣人是谁?”
“就是皇帝,比经略使还大。他要吃荔枝,经略使可不敢说什。”
李善德有点掌握跟这班峒人讲话方式,直接点,不必斟字酌句。
请教姑娘几个问题。”
“姑娘?”阿僮歪歪头,经略府人向来喊她做獠女,不是好词,这声“姑娘”倒还挺受用。她低头看看他靴子上沾屎,忽然发现,这个城人没怒骂也没抽鞭子,脾气倒真不错。
她把线轴拿下来,随手扔到李善德怀里:“你既求办事,就先帮把线接好。”李善德愕然,阿僮道:“前阵子下过雨,石背娘娘都出来,所以得在树间架起竹索,让大蚂蚁通行,赶走石背娘娘。”
原来那些丝线是干这个用,李善德恍然大悟。孔子说吾不如老农,这农稼之学果然学问颇深。他是个被动性子,既然有求于人,也只好莫名其妙跟着阿僮钻进林子里。
他年过五十,干这爬上爬下活委实有点难,只好跟着阿僮放线。她点都不见外,把堂堂荔枝使使唤得像个小杂役似。两人直干到日头将落,才算接完四排果树。李善德身透汗,气喘吁吁,坐在田边直喘气,哪怕旁边堆着肥料也全然不嫌弃。
阿僮想不出比经略使还大是个什概念,捶捶脑壳,放弃思考,说你问吧。
“荔枝从摘下枝头到彻底变味,大概要几日时间?”
阿僮笑嘻嘻递过个竹筒,里面盛着清凉溪水。李善德咕咚咕咚饮而尽,竟有种说不出惬意。
夕阳西下,其他几个峒家汉子已在果园前守屋里点起火塘,火塘中间插着十来根细竹签,上头插着山鸡、青蛙、田鼠,居然还有条肥大土蛇,诸色田物上洒满茱萸,烤得滋滋作响。李善德心惊胆战,只拿起山鸡签子上肉吃,别却不敢碰。其他人大嚼起来,吃得毫无顾忌。
早听说百越民风彪悍,生翅者不食幞头,带腿者不食案几,余者无不可入口,果然没有夸张。
阿僮吃饱蛇肉,抹抹嘴,伸脚踢下李善德:“你这个城人,倒与别城人不同。那些人来到荔枝庄里,个个架子奇大,东要西拿,看们眼神跟看狗差不多。”
李善德心想,自己也快跟狗差不多,哪顾得上鄙视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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