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在他怀中又踢又打胡作非为,要是母亲来制止,只需加倍喊叫,母亲就只好躲到边去忍气吞声。要是高兴捋捋这老头胡须,或漫不经心地叫他声“太姥爷”,他便会眉开眼笑得到最大满足。但是不能满足他总想亲亲企图——他那瘦,又那邋遢。
大舅抗婚不成,便住到学校去不回家。暑假到,不得不回家,据说大舅回到家就个人抱着铺盖睡到屋顶上去。想姥爷定是同情他,但爱莫能助。想大舅母定只有悄然落泪,或许比她婆婆多些觉醒,果真这样也就比她婆婆更多层折磨。太姥爷呢,必定是大发雷霆。想像不出,那样个瘦老头何以会有如此威严,竟至姥爷和大舅也都只好俯首听命。大舅必定是忍无可忍,于是下决心离家出走,与这个封建之家刀两断……
那大约已是四十年代中期事,**主义烽火正以燎原之势遍及全国。
天下大同,那其实是人类最为悠久梦想,惟于其时其地这梦想已不满足于仅仅是梦想,从祈祷变为实际(另种说法是“由空想变成科学”),风展红旗如画,统思想统步伐奔向被许诺为必将实现人间天堂。
四十多年过去,大舅回来,出现在面前是个白发驼背老人。记得第次见到他时他弯下腰来问:“嘿,你是谁?”那时刚来到人间不久。现在轮到问他:你是谁?确实在心里这样问着:你就是那个光彩照人青年军官吗?慢慢看他,寻找当年踪影。但是,那个大步流星大舅已随时间走失,换成个步履迟缓陌生人回来。们互相通报身份,然后起吃饭,喝茶,在陌生中寻找往日亲情。说起那个春天,说起在中山公园那顿午餐,他睁大眼睛问:“那时有你吗?”说:“跟在你们后头跑,只记得到处飘着柳絮,是哪年可记不清。”终于,不可避免地们说到母亲,大舅泪水夺眶而出,泣不成声。他要把母亲照片拿给他,这愿望想必已在他心里存很久,只不敢轻易触动。他捧着母亲照片,对表妹说:“看看姑姑有多漂亮,没瞎说吧?”
这多年他都在哪儿,都是怎过来?母亲若在世,定是要这样问。想还是不问吧。他也只说句,但这句却是怎也没料到——“这些年,在外边,尽受欺负。”是呀是呀,真正是回家感觉,但这里面必有很多为猜想所不及、由分分秒秒所构筑实际内容。
那四十多年,要是愿意是可以去问个究竟,他现在住得离并不太远。但宁愿保留住猜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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