慧生想,这样好。只哭给个人,外面便没有人能欺负她。
月傅人聪慧。
住持来历,庵中无人不知。本是巨富妾室,豪门因案破产,如鸟兽散。她携带私蓄,在般若庵落发。因见过世面,又懂男人,她调教妙尼,是往大气路走。教她们读佛经道典,诸家诗词。琴棋书画,更请名家相授。众妙尼中,月傅靓,人尽皆知。可聪慧,却是后来脱颖而出。读书,过目成诵;学画,她只见过二居笔墨,便已成竹在胸。自己画来,竟是神形兼备;学棋,庵中偶有国手莅临,庵主求他点拨二。月傅闭门几日打谱。再有客上门,自诩棋艺得,纷纷落败于月傅,输棋金。久而久之,这声名便传开去。
月傅聪慧,但不懂人情。男人来,是要身心舒泰。见妙尼,是要讨自己欢喜。与月傅对弈,输次,是掉以轻心;再输,是自己骄纵;输个没完没,就心生恼怒。月傅不懂,下得板眼,每每将求见者杀得大败。庵主笑着让她放水。月傅冷面道,不会,那就不下罢。
赏东西。仰视之余,让她顺理成章地畏惧而妒忌。但她记得那个瞬间,哭泣月傅,让她心里倏然软。
十岁那年冬至,换香时候,她打碎庵主琉璃香炉。监院老尼,把她摁在冰凉井台上打。她声不吭,咬牙任她打。因为她不吭声,老尼打得更狠。渐渐打出血,僧袍底下,渗出殷紫。她觉得自己牙关松,就要失去知觉。蒙眬中,觉得有人抱住她。
是月傅,就这样紧紧抱着她。也不说话,也不求情,就是边哭,边紧紧抱住她,护住她。
这刻,她知觉点点地恢复,伤口有些疼,疼得发暖。月傅仍是不说话,只是哭。她身上熏衣檀香味道唤醒慧生。她觉得鼻腔里猛然酸,竟然有滚烫水,从眼里流出来。她惊奇地想,自从剃度后,从来没哭过。她竟然哭。
第二天,她被调到月傅房侍奉。
老尼说,你是什锅盖运气。平日不声不响小妙尼,跪在庵主跟前不肯起,非要你。都怕她哭出个好歹。
她搬铺盖进来,看见月傅。跟她般大女孩子,目光竟然比她要怯得多。躲闪她下,好像对着陌生人。
慧生不说话,默默躺下。心里想,这个人护次,从此都要护着她。
如今九年过去,她们都长大。
月傅还是爱哭。但,只对她个人哭。两年前,有个顺德开钱庄“老羊牯”,花三千大洋梳拢她。她硬着眼神应下来,回到房里,伏在慧生肩膀上,哭两个时辰。哭完,擦干眼泪,收拾衣裳、身子,硬着眼神便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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