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笔直市河,曾是父亲少年时期看台,也是无数“太湖强盗”驾快船前来抢劫必经之路—曾在中篇小说《轻寒》(《收获》九九〇年第六期)中写黑制服水警,立于漆有白“警”字小舟中大吹铜号场面,是虚构种悲凉;在父亲记忆里,每逢这特殊时刻,等于人坐家中,风云突变,忽听得阵阵极为惧怖之声—全镇三里长街面上,自西渐东店铺响起片关闭“排门板”声响,如骤雨,bao风,如除夕夜大燃鞭炮那滚滚而来。镇四面环水,仿佛太湖流域个岛镇,历朝历代都须经受这突发无情劫掠,
从茶馆赶回来相会,加上他妹妹,全家四口(蕴姐婚后住杭州,大姐住本镇西首),算是在战火中团圆。
以后几个月,举镇惶惶不安,日军进逼战事新闻不断传来,“八三”爆发,战事激烈,日军飞机常从古镇上空经过,人人都在空气里闻到火药味,谣言四起,度传说:只要身穿丝绵袄裤(本地盛产蚕丝),子弹就打不进,死不人。不久,平望遭到轰炸,形势逐日紧张。
[父亲笔记]
九三七年十月上旬,沪战失利,松江青浦带难民船,首尾相接,日夜兼程,穿过镇市河,向苏嘉路以西逃亡,橹声彻夜不绝。五日,日军在金山卫登陆,上海守军全线溃退,青沪公路日夜挤满官兵车马。十日,上海失陷,日军自嘉兴占领平望,距镇仅十余里,翌晨,全镇十室九空,鸡犬无声。全家避难于三里外老宅。
十月十二日,吴江沦陷,全家离镇逃向祖居杨墅—逃难正是最需要钱时候,此刻祖父再向那些老友们仓皇问借,已是五元都难。
[父亲笔记]
沦陷初,自淞沪战线撤退到太湖地区之散兵游勇,自称游击队,多如牛毛,经常勒索钱财,百姓称“老刀牌”、“强盗牌”(均为香烟牌子)。中有程万军者,号称拥万人,自立番号“天下第军”,后即投降日寇,收编为汪伪第师。
三
那天们退出“中金家弄”,便看见安静“市河”。
在旧时代,与周边各镇只依船运维系,水网密布,眼前“市河”曾何其繁忙。父亲描述当年来往行船,如上海马路上大小汽车那样络绎不绝。船头漆红绿对大眼睛是绍兴快班,方头方脑是夜航船,镇上地主与店家到四乡收账用船,包括有钱人雇船,精光锃亮,统称账船。在沦陷之前,秋季市河有更多更密集卖菱小船,吴江四乡女子,打扮得“山青水绿”,路摇船路叫卖鲜菱,镇上石板路、桥栏、驳岸,包括茶馆内外,立刻铺满厚厚层米色菱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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