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说该给客人介绍下,但高师母继续裹馄饨,两只手已镇定下来,挑朵肉馅,抹,压紧些,啪嗒撂筷子,双手握着皮子并,捏,枚白莲花似馄饨摆到盖帘上。她说,老高,你看你,光顾自己,你也不问问小曹小孙喝不喝咖啡。
曹啸东忙说,谢谢周老师,不喝。只听球球声音在过道里急急地说,喝什?也喝!人们回头看她,见她裙摆角还留在连裤袜裤腰里,都笑起来,方才差点陷入尴尬气氛被笑声冲散——这就是为什家庭需要孩子这个工具。球球看这个看那个。
曹啸东和孙娟愣住,他们没料到画室里还有别人。
那是个高瘦年轻人,三十岁上下,驼背,头上裹着条红黑方格头巾,像《加勒比海盗》里杰克船长,又像美国那种专往墙上涂鸦街头艺术家。头巾边缘跟个碗边似紧扣眉毛,底下张白得发青脸,脸皮不太充裕,紧蒙在头骨上,绷出太阳穴和颧骨形状,对细长凤眼,眼光稍显呆滞,好像没睡足,更兼浓睫毛压住,仿佛不太亮灯泡上,蒙圈丝丝缕缕毛线灯罩,嘴唇薄如切口,犹豫不决地抿着。
他闪着眼,朝客人笑笑,眼光找到高老师,问,画笔刷子用不用给您泡上?那个嗓音轻柔,虚软,声音像是说出来就随时准备消失。
高老师面色如常,说,泡上吧,今天不画。
外门处静,女人终于离开,高师母提着个纸绳捆扎点心盒回到客厅。她眼看到那个头巾青年,显出惶遽之色,还有点窘,倒像这头巾青年是她藏在屋里情人,机事不密,泄露。
高老师说,画布还差几块没绷?
那人说,两块儿,您那钉枪太难使,这拨雨露麻质量也不大行。哎呀,困得睁不开眼,去打杯咖啡喝。他对高师母说,周老师,那包新曼特宁豆子在哪儿呢?厨房顶柜儿最上层?他说话口音有点怪,尖团音像本地话,却又掺些儿化音,驴唇对马嘴。
高师母说,对,最上层。她站在方桌旁,垂下头抓把笸箩旁边豆芽须子,手抖又扔回桌上,拿手掌点点把棉线线头似须子拢到堆,拍拂手掌边缘沾碎渣,眼镜链子在脸颊两边,晃得像风中吊桥。
高老师说,咖啡也帮做杯,谢。
那头巾青年哈腰:哎,好咧。嘴角却带起点嘲讽似笑意,高老师您口儿刁,您要那个温度掌握不好,别怪手潮。他溜着墙角,慢慢走到厨房去,佝背探头如豆芽,走路脚底板蹭地,几乎没声音,身上件帐篷似肥阔白衬衣,条烟囱管似旧牛仔裤,衣裤摆动,好像里头只有副骨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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